上天入地九乡行

上天入地九乡行

昆明的九乡之美，在溶洞。溶洞何处无之，九乡与他处不同，一曰一头一尾与溶洞无关，二曰洞险、洞奇、洞古。

进得景区，却不见洞。三拐两折，水声訇然，人已到了一道峡谷边。扶栏俯视，峡底急流如雪，水声即出于此。峡上有亭，坐电梯直下数十米，抵峡底。峡谷之水左右迥异，一坝之隔，坝左平缓沉稳，溶溶漾漾，如哲人仰天沉思；坝右飞泄直下，遭乱石围堵，流水怒不可遏，手推脚踹，吼声如雷，夺路而去。且去亲近左边之水。泛舟溯流而上，水色暗沉，时见枯叶泡沫漂浮，问工作人员水深几许，答曰十几米，一船人相顾失色。愈往上去，峡谷愈窄。仰视，峡顶草木丰茂，旁逸斜出，两岸枝叶交织，荫庇身下之水，不许高原日光逞威。峡名为荫翠，良有以也。两岸石壁高耸，苍然傲然，经了水啃风削雨射，壁上姿态百出，或洞眼密布如蜂窝，或累累坟起如香蕉，或颗颗饱绽如葡萄，不一而足。愈往上去，峡谷愈静。无风声、无鸟鸣、无猿啼。迎面来船，擦舷而过，只增加打浆的布东之声而已。转过几道弯，忽见峡旁一塔，来得甚是突兀。此塔形样古拙，背倚绝壁，独守一沟流水，仿佛从天落下，自地涌出。人就不免疑心：塔内或将出现遗世之隐士或苦修之剑客。

九乡溶洞本无出口。在洞尽头左上方百十米处，有一蝙蝠洞与地面相通，景区开发者于是开凿隧道连通两洞。此段路极陡，有滑竿为脚力疲软者代步。抬滑竿者多为彝族后生，一气直上，脚步咚咚有声，沿途人纷纷避让。一出洞来，又是一番景象。翠竹依依、紫花馥馥、绿树层层，林中有跑马道，但闻蹄声得得，铃声叮叮。游客可在此乘坐缆车回到景区大门口。缆车为凉椅状，可坐两人。绞盘一动，车子悠然上升。它倒悠然，我心惴惴。悬空一椅，少有凭藉，一个欠身过猛，不就Game over了么！缆车徐徐而上，层层林木开始还借着地势，欲与缆车试比高，在我的手边、脚底直晃悠，后来缆车愈升愈高，直达峰顶，层林见遥不可及，只好叹息着又去纠缠过路的风。车到峰顶，四望空阔，我不敢再看脚下，双眼尽量平视。终点在望，却须飞越一道峡谷，谷底水声隐隐，用余光偷眼看时，认得是荫翠峡，连忙收回余光，心无旁骛直视前方，握扶手的手不觉就加了劲道。

一头一尾已表，再来说洞。在荫翠峡谷底，沿着水流，有栈道蜿蜒入洞。薄阴天，湿气重，道上鹅卵石半干半湿，提醒游客小心。一入洞去，被人流裹挟，人即不知所措，忽上忽下，忽左忽右，忽明忽暗，出了这洞，又被那洞吞没。洞宽处可容千余人，如雄狮厅，曾在此举办交响音乐会，洞窄处仅容一人伛偻而过。洞中有峡、有桥、有河。桥下水声咆哮，幽深怪异。洞顶大石横斜，平坦如榻，蝙蝠乱飞，鸣声啾啾，几束天光见缝插针而入，算是为洞中灯光做个声援。饶是如此，我们在桥上的合影仍旧形如鬼魅幽灵。石磴没完没了，虽然时上时下，但总体感觉是人在不断下沉，沉入一个个洞的肚腹，沉入地心深处。有一段路，湿滑难行，转来折去，总是向下，向下，再向下，路旁彩灯在震耳的水声中昏昏欲灭。我突然大感忧虑：莫不是正在通往地府，那满嘴胡子的阎罗王，可是在溶洞深深处高踞宝座等我？自入洞来，石笋、石林、石柱在在皆是。虽然奇特，却只是走马观花，半因时间限制，半因家在川东北，亦有诺水河溶洞钟灵毓秀也！去彝家寨的路上有“神田”，名有意思，田也精致。造化精心打造了一串姿态各异的溶洞后，又信手在这里布置了层层梯田。梯田造型优美，错落有致，大如席，小如掌，弯如月，张如弓。有水。每片“神田”从最上一口到最下一口都满贮着水。水清冽而冷，层层漫下，泠泠有声。自入洞来，一路水声相随，时大时小，在“雌雄瀑布”处终于畅抒胸臆。在一处高台，两条瀑布看都不看，双双纵身跳入30多米下的深潭，融为一体。水声至此登峰造极。站在距瀑布仅几米之遥的观景台上，对面说话如蚊蝇嗡嗡，不知所云。满洞顽石，似在一齐战栗。

自入洞来，脚已非己有。人流冲、同伴呼、导游催，走个不休。唯在雄狮厅驻足甚久。此厅面积广大，不只用来开交响音乐会，也用来办展览。展品以古化石为主，兼及古人类遗迹。化石多而奇。有两块扁圆形石头，上面纹路分别形成“九”字和“乡”字，字体灵秀，天趣盎然。看来造化他老人家的雅兴真个不浅。九乡风景区的得名，莫非即缘于斯？古人类遗迹距今至少上万年。从遗留的用品及模拟塑像腰围裙子的穿着可知，我们的祖先生活在旧石器时代。雄狮厅出口旁另有一洞，同行人被导游引去观赏。我就在桌旁坐下歇息等待。喘息渐定，我感觉脚又回来了。看着游客憧憧的身影和洞口的满目青翠，听着水声、蝙蝠声、人语声、大厅播放的音乐声，想着那些骨针，石刀，围兽皮裙的祖先，我不禁惘惘然：现代乎？远古乎？真实乎？幻境乎？欣喜乎？忧伤乎？往者已逝，来者不见，余亦天地间一过客耳！

中午，吃宜良烤鸭。虽是名产，有座上客颇不以为然。他问我游后感，我答，景区如此烤鸭，滋味如何，仁者见仁，智者见智，至于我，半天时间里上天入地，也算不虚此行。